☆ 第三章-《狗生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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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一早,于今清起床做好饭,分别装在三个保温桶里,然后背起书包,提着三个保温桶去上学。
一开门,陈东君正站在他家门口,穿着市一中的校服,也背着书包。
陈东君自然地接过于今清手里的三个保温桶,“走吧。”
于今清说:“市一中是不是很远。”
陈东君说:“嗯。”
于今清抬头去看他,“……嗯?”
陈东君说:“但是骑车很快。”
走到楼下陈东君把三个保温桶放在一辆自行车的车筐里,对于今清说:“上车。”他刚说完就发现他的自行车太高了,他抱起于今清放到后座上,自己再坐上去。
陈东君回头说:“抓稳。”
于今清伸出手抓住了陈东君的校服。陈东君没有回头,但是向后伸出手,轻轻拉过于今清的两只手,放到自己腰上。
他骑着车,感觉到瘦小的手慢慢地抱紧了他。
很快陈东君就骑到了小学,他停稳车,把于今清放下来,“清清,我下午来接你,在学校里等我。”
于今清点点头,要去拿车筐里保温桶。陈东君说:“我去给董阿姨送饭。”
于今清看着他不说话。陈东君揉了一把他的头,说:“乖,等我下午来接你回家。你中午在学校好好吃饭。我周末带你去看董阿姨。”
于今清点点头,走进学校,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一眼。陈东君在他身后对他笑着挥挥手,“快进去。”
于今清走进学校拐了个弯,身影消失在拐角。
他从一栋教学楼的墙角微微探出一点头,看着陈东君把自行车停在小学对面,招了一辆出租车。于今清皱起眉,低头站了一会,走去了教室。
陈东君拎着保温桶坐进车后座,“去市人民医院。”
他下车以后在医院外买了一束花,浅紫色的鸢尾配着娇小的蔷薇,又买了一个花瓶。当他走进病房的时候,看见董闻雪靠在病床上看书,她手上挂着水,还有管子从医疗机器上延伸到她的病号服中。
他站在门口,轻轻敲了敲门框。
董闻雪抬起头,露出一个惊讶的笑容,不太敢确定,“……东君?”
陈东君走过去,说:“董阿姨,我帮清清来送饭。”他把三个保温桶放在董闻雪触手可及的床头桌上。
“你去看清清了?”董闻雪看着他,笑容温柔,“上个月我接清清回来的时候,他跟我说,他要等你来,还拉着我给你买了拖鞋。”董闻雪学着于今清的声音,“‘这是东君哥哥的专属拖鞋。’”
陈东君笑起来,他给花瓶接了水,把鲜花插到花瓶里,放在窗台上。鸢尾和蔷薇在阳光下,一派生机勃勃。
董闻雪看着这个才十四岁的男孩,他已经长得很高,笑容阳光,举止成熟。
“真好看。”董闻雪说,“以后你别来送饭了,你也快中考了。清清也不要来,他老是一个人跑来跑去,我不放心。我在医院吃就行。”
陈东君说:“董阿姨,清清不会答应的。我也不答应。”他看到董闻雪手上的书,是一本小学三年级的课本,“这是清清的书?”
董闻雪低头看了一下那本书,眼神无奈又心疼,“清清现在只能跟上小学三年级的课,很多还很勉强。我就想他晚上来看我的时候教教他。我其实觉得慢慢来就好,但是清清看起来很急。他有一次说,他看到他以前的好朋友从六年级的教室里出来,已经不记得他了……他没说完,我知道他是怕我担心他。”
陈东君沉默了一会,说:“以后我来教清清吧,我现在是年级前三,教小学生应该没有问题。”
董闻雪把书递给他,“……东君,清清情况很特殊,不像小时候那么爱讲话。你可能也听出来了,他现在普通话讲不很好,课也跟不太上,但是他心里其实已经是一个很懂事的大孩子了。我只要他以后都平平安安,每天都开开心心,就够了。你教他,也不要要求他太多,让他开心就行。”
“董阿姨,您放心。”陈东君点头说。
董闻雪问:“你早上不上课?”
陈东君说:“我请了一个学期的早自习假。”
“你们老师能同意?”
陈东君笑着说:“董阿姨,只要您早上能见着我,我就还是年级前三。”
董闻雪也跟着笑了,“你啊。还跟小时候似的,考了双百分全家属院都要知道。”
“对了,我奶奶昨晚上还问起,说您病了都没让她知道,清清回来了,也不说,她特别不高兴。”陈东君说,“她说今天上午煲个汤,下午来看您。”
“让老人家担心了,是我的不是。清清刚回来的时候不太能适应,我在家陪了他差不多一个月,也就没跟别人说。”
陈东君临走的时候,董闻雪忍不住说:“东君,要是以后……你能不能一直陪着清清,我怕我,看不到他成年。”
陈东君看着董闻雪,这个在他印象里一直温柔漂亮的阿姨,此时已经骨瘦如柴,眼角遍布细纹,她的神情还是慈爱温柔,五官还是很漂亮,但是隐隐的,生命仿佛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,空气中甚至可以闻到那种久病之人的味道。
窗台上的鸢尾与蔷薇在阳光下开得娇艳,它们的茎插在水里,需要人天天换水伺候,小心呵护,即便如此,也可能过几天就枯萎了。
陈东君缓缓说:“董阿姨,快点好起来,在清清心里,谁也代替不了您。”
陈东君回到学校,中午午休的时候,他坐在座位上看书,他同桌瞥了一眼,念了出来:“‘《赵州桥》,河北省赵县的洨河上,有一座世界闻名的石拱桥,叫安济桥,又叫赵州桥。它是隋朝的石匠李春设计和参加建造的,到现在已经有一千四百多年了……’”
陈东君坐在座位上继续看,没理他。
他同桌直接跳到最后一行,“‘赵州桥表现了劳动人民的智慧和才干,是我国宝贵的历史遗产。’哎,别的我不记得,就这句我记特别清楚!”他揶揄道,“啧啧,你是不是对上回语文作文老师扣了你一分耿耿于怀,决心从小学补起。”
陈东君瞥了他一眼,嘴角微微勾起,没说话。
他同桌继续叽里呱啦,还没叨叨五秒,一个戴袖章的女生站到他面前,“同学你出来一下,午休时间喧哗,我记一下名字,你们班要扣分。”
陈东君用手背捂住嘴,一脸严肃地继续看书。
他同桌哀怨地看了陈东君一眼,知道后者肯定在憋笑。执勤女生说:“你快点出来。”同桌垂头丧气地跟着女生出去了。
下午放学陈东君收好书包要出门,他同桌说:“哎,你等等我啊,一起走呗。”
陈东君看了一眼黑板左下角,“你得罚扫地。”
“哎,哎——”同桌愤愤不平。
陈东君说:“还有,我搬家了,以后不顺路。”
陈东君打车回了小学,下车一眼就看见于今清坐在学校花坛旁边,身影小小的,穿着小学校服,看起来特别乖。他旁边还坐了一个女老师,正在跟他说着什么。
陈东君走过去,于今清抬起头,露出一个笑容,“东君哥哥。”
陈东君点点头,对女老师说:“老师好,我是清清的哥哥。”
于今清说:“这是我们班主任,杨老师。”
杨老师朝陈东君点点头,她看见陈东君穿着市一中的校服,“我打算跟今清一起去看他妈妈,有些话我想跟她妈妈说,但是今清说,要我跟你说。你今年多大了?”
陈东君说:“十四。”陈东君看起来坚定又可靠。他非常明白要怎么取信于一位老师,他从书包里拿出上一次考试的成绩单,递过去。
杨老师看到成绩单上的分数,又看到最后年级名次后面那个“1”。省重点的年级第一,绝不是一般的小孩。
陈东君说:“杨老师,我能和您单独聊聊吗。”
杨老师点点头。
他们去了杨老师的办公室,于今清乖乖坐在办公室外面看书,等他们出来。
杨老师拿出一份成绩单,她指着姓名为于今清的那一行,“你看,语数英,三门都没有及格。我知道今清情况特殊,成绩不是最重要的。他非常努力,但是跟不上,这样下去可能就要留级。他本来就比别的孩子大几岁,不爱说话,又很敏感,在班上交不到朋友,这样下去就是恶性循环,走不出来。我最担心的就是——”
“他人回来了,心还在阴影里。”
陈东君沉默了一会,说:“杨老师,这样,我给清清补课,每周过来和您交流一次。如果清清期末能有所提高,就不要让他留级。”
杨老师想了想,点点头。
陈东君又说:“朋友那边,我找个机会,请班上的同学来家里玩。清清不太会交朋友,这方面杨老师也多费心。”
陈东君与杨老师又讨论了具体的补课方法,记下教学用书的出版号,借了老师自己整理的资料准备拿去复印。杨老师打开办公室的门送陈东君出去,笑着随口一问:“你是今清的表哥还是堂哥?”
陈东君走出去牵起于今清的手,回头跟杨老师笑了一下。
“亲哥。”
杨老师一怔。
陈东君低头看于今清,“清清,跟杨老师再见。”
于今清乖乖说:“杨老师再见。”
陈东君笑着抬起头,微微鞠了一躬,“杨老师再见。”
杨老师脸上也慢慢浮现出笑意,“再见。”
出了校门,陈东君又把于今清放在自己单车后座上,于今清主动抱住他的腰。
陈东君说:“清清,我们回家吧?”
于今清把头靠在陈东君背上,轻声说:“好。”
陈东君说:“抓好了,带你飞过去。”这不像现在的他会说的话,那语气幼稚又嚣张,跟他十岁的时候一模一样。
陈东君一蹬脚踏板,自行车飞驰出去。
自行车穿过一盏盏渐渐亮起的路灯,穿过一排排树叶渐渐掉落的梧桐,穿过一栋栋居民楼里飘来的做饭的烟火味。
傍晚的风有点儿凉,吹过清瘦少年的面庞发梢,拂起他的衣摆。
他身后的男孩靠在他背上,风一点儿也吹不到他。
少年渐渐长开的身体越来越高大,他一日一日变得更加宽阔的肩膀与背脊,为自行车后座上那个永远抱着他的腰,把头靠在他背上的男孩挡住了后来的所有风霜雨雪。
两人回到家属院,陈东君把于今清抱下来,再背上他自己和于今清两个人的书包,牵过他的手,说:“去我奶奶家吃饭好不好。”
于今清不肯动。
陈东君站到他面前,半蹲下来,和于今清四目相对,“清清,记不记得奶奶。”
于今清说:“记得。”他低着头,没有动。
陈东君看着他,没说话,却好像什么都明白了,过了一会,他揉揉于今清的头,把他抱起来往于今清他们家走,“那我们不去。”
到家之后陈东君给他奶奶打电话,说他们不过去吃饭。他奶奶说:“那你们等着,我都带到清清家去。”不一会东君奶奶就来了,几个保温盒一揭开,都是于今清小时候爱吃的。
东君奶奶下午去看了董闻雪,什么都知道了,现在再看于今清就更加心疼得不得了。陈东君已经长得挺高了,正在抽条的年纪,很瘦,但于今清比他还瘦,不仅瘦,还只有一点点高,脸颊陷进去,一点血色都没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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