☆ 第一章-《狗生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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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年妇女说:“行吧,那先都给带王哥那去吧。”
于今清赶快把眼泪全擦干,像死鱼一样躺着。
中年妇女把他和旁边的那个小女孩抱起来,塞进面包车后座,自己坐上副驾驶。
男人进了驾驶座,一边开车一边掏出手机打电话,“喂,王哥,我这边有四个肾。正往您那儿去呢。”
“是,是,肯定是活的。”
“也就都六七岁吧,一个男娃一个女娃。”
“太小啊,上回不是差不多也能卖么——”
“死啦?”男人啐了一口,浓痰吐在车窗外。
“行,那行,那我看着合适再跟您说。”
男人把翻盖手机拍上,往口袋里一塞,“送另外那边去吧。”
中年妇女说:“行。”
于今清缩在后座上,偷偷睁开眼,那个小女孩也睁大了眼睛,捂着嘴看他。于今清朝她眨了眨眼,把食指竖在嘴唇边。小女孩也朝他眨眨眼,看起来很机灵。
于今清注意到面包车正从农村的山路上往外开,不一会就开到了两车道的水泥路上。他和小女孩都没被绑住,前面两个大人也忘了反锁车门,他朝小女孩做口型:“一,会,跟,着,我。”
小女孩眨了眨眼睛,勉强对他笑了一下。
车开了挺久,开到一个类似乡镇集市的地方,人来人往,少量的汽车和大量的摩托车单车行人都挤在一堆,根本开不快。
驾驶座上的男人骂骂咧咧,“呸,操他娘的狗逼,这堵的——”
男人话音未落,于今清猛地推开门,从车门滚了出去。
他摔到地上,膝盖手肘撞在地上,痛得他动都有点动不了。但是他知道,躺在地上不动,就要被拉去卸了胳膊割了舌头,变成像他妈带他逛街的时候,看见的那些没手没脚不会说话的小孩儿一样了。
于今清挣扎着爬起来,回头去看一眼,那个小女孩根本没出来,中年妇女从里面扯着她的头发,直接把那个小女孩从车后座扯到了副驾驶。
于今清连滚带爬地扯住一个路人的裤子,“救我,救我——”
那是一个老大爷,叽里呱啦讲了几句于今清根本听不懂的方言。
于今清还没来得及再讲什么,就被提起来了,他发着抖转过头,四目相对,正是原本坐在驾驶座上的那个男人的脸——
大小眼儿,酒槽鼻,没胡子,猪肝色嘴唇,一口黄牙。
那个男人对着老大爷叽里呱啦又说了一通方言,老大爷笑着点点头,又用方言说了两句,走了。男人用方言对旁边围观的大爷大妈讲了一通,然后把一直哭喊着“救我,求你们救救我,报警”的于今清塞进了车后座。
男人一上车就立马反锁了车门和车窗。
于今清坐在车后座绝望地发抖,他看见那个小女孩的两边脸颊已经肿得看不出原本的长相,脖子上全是淤痕,此时已经晕过去了。
中年妇女转过头,死死盯着于今清,昏暗的车内光线将她的脸映得发青,“再闹就把你丢到井里去。”
面包车开离了集市。
大概开了三个小时,面包车从大路又开上了山路,开到了一排平房,于今清饿得头晕眼花,一路被颠得直想作呕,但没人管他,小女孩也还没醒。
男人又接了一个电话,“嗯,我过两天就回来。”
他语气里全是不耐烦,“房子也砌了,妞妞上小学的钱也有了,不回来怎么了,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,老娘们儿烦不烦——”
他正要挂电话,突然又换了个声音,语气近乎幼稚,“妞妞,哎,是,是爸爸。妞妞乖不乖?”
“今天在幼儿园听老师的话了吗?哎,得了小红花啊,爸爸后天就回来。好好,回来给你带芭比娃娃,好好,你想买什么样儿的就买什么样儿的。”
“行啊,肯定的,爸爸保证。”
“好好,妞妞乖,妞妞再见。”男人挂了电话。
不久后面包车开到了一排平房附近,平房外面晾着花花绿绿许多衣服,艳俗而廉价。
中年妇女说:“定了?”
男人点燃一根烟,用两根手指夹着,他张开嘴吸了一口,露出发黄的牙齿,牙缝稀松,烟雾从他的鼻子里喷出来,“还能咋的,别寻思麻烦事了,两个都太大了。”
于今清缩在角落,不停地发抖,他抓着车把手,死活不肯下车。男人去拖他,居然一下没拖动,就直接拿烟头去烫他手指,男人按着烟屁股,像按在烟灰缸上似的。于今清被烫得眼泪直流,根本抓不住了,男人这才把他从车座上弄下来,给了他两巴掌,拎起来向平房那边走。中年妇女也从副驾驶上下来,抱起那个没醒的小女孩,跟着他们。
还没走到平房,于今清就闻到了一股巨大腐臭味,他忍不住向外干呕,却什么都呕不出。
越走近,那股腐臭味就越重。
于今清想起了大夏天特别热的时候,菜市场卖猪肉的那块摊子。苍蝇绕在摊子边,胖老板用手赶,却总也赶不走。
男人朝平房里喊:“察爷——”
没人应。
走近一看,门是锁的。
中年妇女说:“该打个电话来的。”
男人说:“这里面没信号。”
男人瞄了一眼窗户,于今清也跟着向里看了一眼,转眼就开始干呕。男人把他扔到地上,于今清抱着墙,胃里什么都没有,只能不停吐胆汁。
他看到屋子里有人的手和脚,上面还围着苍蝇。
男人指了指平房的另一边,跟中年妇女说:“你看着他们,我到那边看看。”男人还没走,手机响了,他接起来,“喂,许爷啊,八万,哎哟,您这,是,是,肯定是男娃,好看,机灵,就是有六七岁了,城里娃,没病,白白净净的。”
中年妇女听他这么一说,又跟他使了个眼色,男人继续说:“行,就带过来给您看。行行,回见。撂了。”
“我说了吧,人不在乎七岁八岁的,都山沟里,出不来,再养个七八年,不就养成自己的了?”中年妇女看了一眼地上的于今清,说。
男人抽口烟,说:“行吧,那女娃咋办。”
“现在察爷不在,要不办完男娃那边,再把女娃领过来呗,卖个两三万得了。”
“行。”
面包车又开了几个小时,在山沟里颠来颠去,于今清连胆汁也没得吐了,一脸菜色地躺在车后座。中年妇女递给他一瓶矿泉水,一个面包,“快吃。”
于今清根本没力气接。
中年妇女说:“停车。这副蔫样,不是等着他们给讲价么,说好的八万,指不定就只给七万五了。”她下车坐到车后座,把面包强塞到于今清嘴里,又给他灌水,跟填鸭似的填完了,于今清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,中年妇女才拿着空包装袋坐回副驾驶座。
不久之后面包车停在一个土砖房前面。
此时土砖房前面已经围了好几个人了。
于今清被拎下车,走过来一个白胖男人,“老尤。”
被称作“老尤”的正是开面包车的男人。老尤跟白胖男人握手,“许爷,人带来了。”
许爷低声说:“你八万,我只拿两万,别露馅。十万就是十万。”
老尤笑出一口黄牙,“放心,这规矩我还不清楚么。”
许爷点点头,朝身后招了招手。
土砖房门边的两个人朝这边走过来,一个中年男人,黝黑枯瘦,还有一个中年女人,脸色蜡黄。中年男人穿着白色背心和蓝黄色条纹短裤,脚上一双茶色塑料拖鞋。中年女人穿着桃红色汗衫和白色圆点深蓝色长裤,脚上一双大红色塑料拖鞋。
许爷喊那黝黑枯瘦的男人“老周”,喊那中年女人“周嫂子”,又跟他们说了些方言。老周和周嫂子走近了,仔仔细细看了看老尤手上的于今清,于今清怕得直往后缩。老周去摸于今清的下体,摸了半天才点点头,用方言说:“好,好,是男娃。”周嫂子又摸了一遍才也跟着点点头。
老尤说:“那就一手钱一手娃。”
周嫂子又把于今清从头到脚摸了一遍,把他条纹短袖短裤都脱了,让他光着站在土砖房前的一块水泥坪里。仔仔细细看了半天,她才跑回房里拿出一个大箱子,打开,里面是一捆一捆的钱,十块五十一百的都有,还有个罐子,里面都是钢镚。
老尤和许爷花了老半天才把钱点好,要关箱子,周嫂子又摇摇头,拿了个塑料袋给他们,把钱全装进塑料袋里。老尤有点不乐意,许爷按住他,“小事儿。”老尤抽了口烟,提着塑料袋,说:“行吧,走呗。”
于今清就那么光着站在水泥地里,看着老尤和许爷的背影离开。
他突然哭着朝周嫂子大喊:“还有一个小女孩,也买了她吧!”
老尤回头看了他一眼,加快脚步走了。
周嫂子皱起眉,她手劲很大,长着茧的大手一把提起于今清,朝土砖房里走,然后把他丢到一个塑料澡盆里,盆里的冷水激得于今清一个激灵。
周嫂子一边用方言讲着于今清听不懂的话,一边用一块布把于今清按在澡盆里搓澡,把他搓得全身发红发皱。
那天晚上于今清坐在椅子上,看着面前的铝盆子装的粥,丝瓜,咸菜,没有动筷子。
周嫂子不停地给于今清夹菜,但是他没有半点反应。
老周拿筷子往嘴里赶粥,西里呼噜喝完一碗,看于今清还是没反应,他重重地把筷子拍到桌子上,拖着于今清到鸡圈里,用方言大吼了一通,栓上了门。
很晚的时候周嫂子又跑进来,给了他两个馒头,里面夹着咸菜,然后又把鸡圈的门关上,出去了。
于今清垂着头,用力一把把馒头扔到地上,有鸡过来啄。
过了一会,他又哭嚎着爬过去赶开那些鸡,拿起地上的两个脏馒头,拼命往嘴里塞,冷硬的馒头卡在喉咙里,差点让他喘不上气。
他好想他爸妈。
他好想他家。
他也好想陈东君。
如果这也是救公主游戏的一部分就好了,陈东君会站在他面前,拿着一把木剑,居高临下地对他说:“公主,你得救了——”
“跟我走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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