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3/3)页 张律师:“你们是她唯一的亲人,你们不收留她,难道让她去孤儿院吗?” 伯母:“你不是跟她爸爸最要好,要不你就收养她吧。” “赵家大伯,您说句话。”张律师转向一直不吭声的岁岁伯伯。 没用的,伯伯惧怕伯母,岁岁心想。她安静地跪在爸妈的遗像前,好像那些纷争跟她没有关系。 昨天晚上,她半夜起来上厕所,听到客房里伯母与伯伯的对话。 “岁岁这丫头真是个命硬的,当年她妈生她时难产,差一点就没命。你看,又是她生日……还真是个索命鬼!” 伯伯低声斥道:“别瞎说!” 伯母语气也不大好:“我可没瞎说。对了老赵,我警告你啊,现在她爸妈都没了,你别一时心软把她带回家养,我坚决不同意!当初咱儿子的事,我到死都不会忘!” 伯伯没出声。 岁岁不明白伯母为何这么讨厌自己,她每次跟爸妈回老家,都会给伯伯伯母带很多礼物,她甚至把自己喜欢的小玩意儿送给堂姐。在她看来,她付出了真心善意便理应得到相同的回馈,只是世事哪有表面那样简单。几年前岁岁的堂哥犯了故事伤人罪,岁岁爸爸是他的辩护律师,最后官司输了堂哥进了少管所,伯母迁怒她爸爸没尽心。再有两年前岁岁奶奶病重,在进icu与放弃治疗之间,伯伯与她爸爸产生了很大分歧,最后依了她爸爸的要求进icu,奶奶治病花了很多钱最后还是没能救回来,兄弟俩关系变得越加僵硬。大人们之间的那些嫌隙,从来没告诉小孩而已。更重要的是,因为给奶奶治病,她父母花光了积蓄,还欠了些微债务,在伯母眼里她就是个累赘麻烦。 “如果你们真要将她送去孤儿院,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吗!” 伯母怒了,提高声音道:“张律师,这是我们赵家的事,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!” …… 忽然有个声音插进来,语调不高但铿锵有力。 “你们都别吵了,逝者为大,你们在这里吵吵嚷嚷的,像什么样子啊!”陆年扶着他姥姥慢慢走近,姥姥看了眼依旧跪在地上垂着头的岁岁,才对正在争执的两拨人开口道,“赵家大伯伯母,如果你们没意见,我愿意收养岁岁。” 岁岁猛然抬起头来。 难题迎刃而解,岁岁伯伯还没说什么,伯母赶紧将这烫手山芋扔了出去,点头如捣蒜:“没意见,没意见。” 张律师倒是冷静多了,对姥姥说:“我能问下原因吗?”毕竟她与岁岁无亲无故,她女儿的去世虽是一桩意外,但起因到底是……难保不会心存芥蒂。 姥姥:“这是我女儿的遗愿。” ——照顾岁岁。 这是陆年妈妈临终前的交代,她知晓赵家的情况,一早预料到岁岁会面临着今天这样的境地,因此留下那句遗言。当时陆年不解且愤怒,他恨不得掐死她,妈妈应该看得出他的态度,仍如此安排。陆妈妈说,如果没有岁岁的妈妈,她们母子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。那天陆年第一次从妈妈口中听到了关于生父的事——陆妈妈在大学时未婚怀孕,遇到的却是个渣男,她想生下孩子,男人却不想承担责任,用暴力手段想迫使她流产,是一起合租的岁岁妈妈将她救了下来。男人后来索性失踪了,在她最痛苦难熬的那段日子,岁岁妈妈一直照顾她,后来她生下陆年,岁岁妈妈自己也刚实习,却在经济上给予了他们最大的帮助。这份恩义,陆妈妈记了一辈子,现在还嫁接到他身上来。陆年觉得荒诞,他想过隐瞒,但最终还是把妈妈这句遗言如实告知了姥姥。他答应妈妈的,他的外貌与性情都不像妈妈,唯独“把承诺看得比生命还重”这一点像极了她。 姥姥半蹲在岁岁面前,她还没开口,岁岁就低下头抢先说:“对不起,对不起……” “岁岁,”姥姥摸了摸她的头,声音温和,“这是意外,不是你的错。” 那种感觉,就像是一个人在漆黑的深渊底下走了很久很久,想寻个出口,却一直茫然无措,前后左右都是一片黑暗,这时忽然有一丝光亮从头顶照射下来,盘旋在心底的恐惧与绝望刹那间就消散了大半。 所有人都在明里暗里的责怪她,就连她自己也都自责不已,现在有个人却说,这是意外,不是你的错啊。 岁岁抬头的时候,泪水落了一脸。她终于敢正视眼前这位老太太,她脸色有些憔悴,眼眶泛红,但她衣容整洁,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,她一定很痛苦很难过但她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。 姥姥抬手为岁岁擦拭眼泪,问她:“岁岁,你愿意跟我一起生活吗?” 岁岁却只会哭,眼泪越流越多。 她想,她的手可真温暖啊,像妈妈的手一样。 姥姥柔声:“你不用马上回答我,我们后天走,你好好想想再做决定。” 其实她没有选择不是吗? 岁岁也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,她趴在书桌上,环视着自己的卧室,这是她的家,她最熟悉的地方,她从出生就住在这里,这个房子装着她与爸爸妈妈的所有记忆。 还有这座城市,人们讲着她熟悉的吴侬软语,她喜欢她的幼稚园、小学、还有刚刚念了没多久的中学,她很喜欢班主任吴老师,她的同桌是个顶可爱的女生,她们是最要好的朋友。 她的同桌不仅可爱,还有很多主意。岁岁心思一动,翻出日记本,找到同桌家的电话号码。她还没说话,同桌就噼里啪啦嚷开了:“岁岁,你生病好些了吗?什么时候来上学啊,我好想你的啦。我跟你说哦……” 岁岁有点发愣。 吴老师是怎么跟班里同学说的,说她生病才请假的吗? 岁岁打断她:“如果要拜托别人帮忙,应该送什么礼物呢?” “当然是他喜欢的啊。” 岁岁皱眉:“可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。” “那……就送好的贵的东西,总没错!” 好的贵的吗?岁岁若有所思。 要挂电话的时候,岁岁忽然叫同桌的名字:“宁晓筠。” 同桌在那边笑:“干吗,叫得这么正式,是不是又要我帮你抄笔记?安啦安啦,这几天上课笔记我记得可认真了,回头拿给你啊。” 岁岁轻声:“晓筠。” 她捂着话筒,没让同桌听出她忽然的更咽。 “干吗啦,有话快说!” “再见啊,晓筠。” “神经哦!挂啦!” 再见啦,我亲爱的同桌,我的好朋友。 岁岁从橱柜里翻出那罐茶叶,那是张叔叔送给爸爸的,他一直珍藏着没舍得喝。岁岁抱着茶叶出门时,伯伯在后面喊:“这么晚了你去哪里呀?” 伯母怨念:“跟个小神经似的。” 又落雪了。 酒店离得不太远,岁岁一路走过去,雪花很快落满了她的头发与衣服,寒风迎面吹来,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。岁岁以前很怕一个人走夜路的,但此刻她却全然忘记了这回事。 当乔治打开房间门,就看见一个满身雪花的小姑娘站在门口,在他的讶异中,岁岁语无伦次地开口,她英语的表达能力远不如听力好,加上很紧张,一席话说得磕磕碰碰的。说完,她将手中的茶叶递给乔治。 “拜托你了!”她像陆年那样对他鞠了一躬。 乔治好一会儿才理明白她的话。 “小姑娘,你的意思是,希望我带陆一起回伦敦?” “是的,如果是因为学费的问题,我以后代他还给你好不好?我可以写欠条给你的,你就让他回伦敦继续念书吧!” 乔治眼中闪过浓浓的惊讶,还有一丝动容,但他最后摇摇头。 “小姑娘,不是钱的问题。” 岁岁急了:“那……” “赵岁岁!” 岁岁转头,就看见陆年站在不远处,他脸色非常难看,眼眸中满是怒气。他走过来粗暴地拽着岁岁就走,她手中那罐乔治没有接的茶叶掉落,在地毯上无声地滚了几圈。 陆年将岁岁一直拽出酒店,将她推进漫天的雪花里,赤红着眼睛怒视她,他胸膛起伏得很厉害,说话时嘴唇都在微微发抖:“赵岁岁,你真的、真的、真的很令人讨厌!” 他转身进了酒店,他的背挺得笔直,头颅高高地昂着,可岁岁却感觉到那个背影,是那么脆弱,那么孤独无依。 岁岁站在雪中,站了许久许久。 雪越落越大了,夜风凛冽,她嘴唇冻得发白,眼神却变得坚毅,心里那最后一点点犹豫也散去了。 她冲进酒店,敲开了姥姥的房间,她微喘着气,但语气无比坚定:“姥姥,我跟你走。” 正在房间里帮姥姥泡药的陆年忽然就愣住了,今晚他把话说得那么重,除了愤怒岁岁的举动,他其实还存了另一份心思的,他不想跟岁岁一起生活。只是他没想到,他厌恶的态度如此明显,她竟然还会做出这样的决定。 真是个没脸没皮的人啊。他嘲讽地想。 他不知道,在这个夜晚,那个才十二岁的女孩暗自许下了怎样的承诺—— 陆年哥哥,是我害你失去了妈妈,害你变成孤单一人,那么以后,就让我做的你家人,照顾你,陪伴你,保护你。哪怕你很讨厌、很讨厌我,我也没有关系。 这漫天风雪为证,一辈子为期。 第(3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