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 这里,充满战斗-《你是心上一颗糖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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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厉泽川剥了一颗薄荷糖含在舌底,走到温夏身边,扳着她的肩膀将她推转过去,让她背对着那两个康巴汉子,道:“我想抽根烟,陪我找个背风的地方吧。”

    温夏的脸色和大脑都是空白的,她顺着厉泽川手上的力道转了个半个圈,身后突然传来吃痛的闷哼声。她想要转头,厉泽川抬手蒙住她的眼睛,低声说了句:“别看。”

    温夏咬了咬嘴唇,跟在厉泽川身后朝背风的地方走。

    可可西里遍地都是不高不矮的小土丘,厉泽川挑了个看起来比较顺眼的,猫一样窝了进去。单手划亮火柴,金红的光芒瞬间迸出复又消失,细密的白色烟雾飘散如纱。

    厉泽川特意选了个下风口的位置,确保烟雾不会顺着夜风吹到温夏脸上。

    他冲着地面吐了一个不怎么圆的烟圈,抬头的瞬间只觉光影一暗,先是被夺走了夹在手指间的那根烟,紧接着唇上一暖,有人吻住了他。

    舌尖轻颤着挑开齿列探入口腔,厉泽川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香味,柔软的、甜蜜的,和烟草的辛辣与薄荷的微凉缠在一起,回味诱人。

    温夏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,扑通扑通,像是揣了一只不安分的兔子在怀里,竖着两只长耳朵不停地蹦来跳去。

    厉泽川的嘴唇很薄,看起来线条凌厉,像是开了锋的上古兵刃,亲吻时却有着柔软的触感。他似是愣住了,竟没有拒绝,只是眨了下眼睛,睫毛微微合拢,投下细密的阴影。

    温夏用鼻尖蹭了蹭厉泽川冰凉的侧脸,小声道:“书上说,尼古丁可以平复心跳,抑制恐惧,所以,我来跟你这个爱抽烟的家伙借一点尼古丁。别那么小气,分我一点。”

    厉泽川有着一双色泽过于浓烈的眼睛,漫天的星光统统落进去,汇成起伏波动的海。

    他有一瞬间的恍惚,很快便清醒过来,迅速偏头躲开温夏的纠缠,随便扯了个话题:“害怕吗?枪响的时候,闻见血腥味的时候和盗猎分子正面交锋的时候,会不会觉得怕?”

    温夏点了点头,眼睛湿润,小声道:“有一点点害怕,很小的一点点。再给我一点时间,我会调整好状态的,绝对不会成为你的拖累。”

    喉头发痒的感觉又涌了上来,厉泽川强忍着不咳,道:“你不必像我们一样,也不需要为我改变什么,这里本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。”

    温夏愣了愣,抬起头看着他:“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厉泽川将烟头按进沙土里碾灭,枕着自己的手臂靠在土丘上,慢悠悠地道:“字面意思。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,也别试图感动我,没用的。”

    温夏抿起嘴唇,道:“你还在介怀两年前的那件事,对不对?我都已经不计较了,你又何必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没有介怀。”厉泽川近乎生硬地打断她,“从我离开那座城市的那天起,所有与它有关的人和事我都忘了,包括你。你不该来打扰我,更不该让我重新想起来。”

    “倒成了我的错?”温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,“我不计回报、不顾危险地寻找你,在你眼里就是一场错误?”

    “是的!”厉泽川回答得干脆利落,“所以,请你怎么来的再怎么回去,我好不容易能平静生活,你的出现只会让一切重新混乱!”

    温夏深吸一口气,稳住情绪,神情执拗地看着他,道:“我知道你在故意激怒我,没用的,我不会就此放弃。我们还有很多时间,我有信心将你从过去的阴影里带出来,而你也会喜欢我的,我相信。”

    “你的自信是批发来的吧,大促销,买一赠一。”厉泽看了温夏一眼,神情里带着嘲讽。

    他站起身,拍了拍裤子上的土,道:“随你怎么折腾,离我远点就行。”

    擦身而过的瞬间,温夏抵着厉泽川的肩膀拦住了他的去路。她看着他,眸子起伏着明灭的光芒,像是即将发怒的小兽。

    就在厉泽川以为她会一巴掌抽过来的时候,温夏突然低下头,将一只金属喷瓶抛进了他怀里。

    厉泽川抬手接住,温夏道:“我记得你有轻微的支气管炎,这种喷剂很管用,我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。想咳的时候别忍着,烟也戒了吧,风沙大的时候,出门记得戴口罩。对自己好点,别把身体弄垮。”

    说完,温夏抢在厉泽川前面朝停车的地方走去,一边走一边簌簌地掉着眼泪,泪珠子挂在脸颊上,被风一吹,冰凉冰凉。

    真冷啊,心里都是冷的。

    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人,怎么会有这么不知好歹的人!

    温夏抬手捂住眼睛,指缝里全是冰冷的水渍。她想,我的勇气真的快用完了,你能不能给我一点走下去的希望,哪怕是一点点幻想。

    4)

    厉泽川回到停车地点时,审讯已经结束。

    “小金牛”虽然被撞得惨兮兮,但油量充足,还能开动。柯冽用手铐和绳索把两个康巴汉子捆成一串,绑在了吉普车的后座上。

    厉泽川没看见温夏的影子,只看见“小金牛”的引擎盖被撑了起来,连凯大半个身子都埋在里面,不知道在鼓捣什么。

    厉泽川单手支在车顶上,踢了踢轮胎,道:“问出点有价值的情况没?”

    连凯把油路疏通,又检查了一下刹车系统,慢悠悠地道:“他们说那是头雄性野牦牛,为了交配从山下的村子里拐走了好几头家养的雌性牦牛。村里的人家都穷,就指着这点牦牛肉和牛皮御寒过冬呢,一下子丢了好几头母牛,又急又气,就派出两个壮劳力,想把那祸害人的畜生处理掉。”

    厉泽川屈指,用关节部位在下巴上轻轻一敲,道:“逻辑上没毛病。”

    连凯掀起眼皮睨了他一眼,道:“两个人手上都没有成型的枪茧,手骨也没有明显的形变,都不是常年摸枪的人,不是枪手。”

    厉泽川没说话,只是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连凯停下手头上的维修工作,盯着厉泽川的侧脸看了半晌,犹豫着道:“大川,我一直在想,那一枪究竟是奔着野牦牛去的,还是奔着你去的。”

    一枪毙命,干净利落,这样精准的枪法不该是普通牧民能拥有的。若不是厉泽川常年在刀口上舔血的直觉敏锐,若是他没有及时躲开……

    厉泽川开口打断了连凯的想象,道:“最近风声太邪性了,先是有个愣头儿青带着假地图往无人区里闯,紧接着又来了两个神枪手牧民,事出反常必有妖。先把他们带回保护站吧,看看能不能审出点东西。”

    连凯吹了声口哨,将引擎盖紧紧阖上。

    带着两个拖油瓶继续前往库赛湖不是明智之举,油量和补给都是大问题。柯冽方向感极好,即便在飞车狂飙的时候,也能记住方位和路线,他建议先把野牦牛的尸体处理掉,然后回保护站稍作休整,明天一早再出发前往库赛湖。

    厉泽川点头应允。

    来的时候是两辆车,现在又多了一辆金牛皮卡,连凯被分出来当司机。温夏低着脑袋,跟在连凯身后上了皮卡的副驾驶座,摆明躲着厉泽川。

    连凯趴在皮卡的方向盘上,冲厉泽川露出一个无奈的笑。

    厉泽川装作什么都没看见,眯着眼睛打了个呼哨。苍凉而尖锐的声音被风拉扯出长长的余韵,在夜色里不住地回荡,和从远处传来的阵阵狼嚎交杂在一起。

    押着两名康巴汉子的吉普车打头,悍马殿后,“腿脚”不太利索的“小金牛”被夹在了中间。

    车里的气氛有点沉闷,连凯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抓了抓头发,道:“哎,我说,你俩是不是又吵架了?”

    温夏转头看他,又?这个……

    连凯想了想,道:“大川这个人吧,优点不少,臭毛病也不少。他是经由国内最有名的越野俱乐部推荐,以志愿者的身份来到保护站的。他初来乍到,站里的人第一眼看见他,都觉得眼前一亮。精神、帅,身材也好,一股子野性,手上有活,指虎、拳刺、刀、冲锋枪,你给他什么他都玩得溜,脖子上还总挂着个炮筒似的大相机,牛得不得了。可相处下来又觉得这人性格实在差劲,厉害归厉害,但是太‘独’,合作的时候感觉很差。有一次闲聊,我问他为什么要来这儿,他说外面太吵,他喜欢人少的地方,这是无人区,正合适。我真想一巴掌抽他脸上,让他清醒一下,可可西里不是他装文艺、搞行为艺术的地方。”

    温夏没忍住笑了出来,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,带着盈盈的水光。

    连凯继续道:“我之所以会改变对他的看法,是因为元宝。元宝知道吧,大川脚边那只狗,是不是特别威风?小狮子似的。其实那狗是个残疾,有一只眼睛看不见。”

    温夏有些意外,瞪大眼睛看着连凯。

    “有一次大川出去拍照,回来的时候胸口揣着个毛团,就是还没满月的元宝,估计是被牧民抛弃的。”连凯用手指敲了敲方向盘,一边回忆一边道,“藏狗大多彪悍,生下来就会咬人,元宝却瘦瘦小小的,眼神也不好,我们都觉得这狗养大了也没意思,战斗力太弱,劝他把狗扔了。这浑小子不听,说好歹是条命,先养着吧。他弄来羊奶和奶瓶,一点点把狗喂大,给它修毛洗澡,带它去打疫苗。当时我就觉得,这小孩挺好的,面冷心热。”

    温夏想象着厉泽川手忙脚乱地给小狗喂奶的样子,唇边浮起温暖的笑,轻声道:“他的确是个很好的人。”

    连凯也笑了一下,道:“老站长特别喜欢他,看着他就像看亲儿子。一开始我特别不能理解,觉得老站长看走了眼。有一次进山巡逻,有个志愿者不听话胡乱跑,碰上了狼群。大川为了救他,去引开狼群的注意力,那小子居然扔下大川自己跑了,他怕承担责任,到了营地也没敢吭声。等我们发现人数不对,找到大川的时候,他半条命都没了,眼睛却还是亮的。你问他发生了什么、怎么从狼群里捡回命的,他说得清清楚楚、条理分明,而且话里话外,没抱怨志愿者一句不对。我挺心惊也挺佩服,这小子不仅骨头硬,也足够大度和仁义,老站长没看走眼。”

    温夏默默握紧了衣角。

    “事情传回站里,老站长都气疯了,数落大川不拿自己当回事儿。老站长私下里跟我说过很多次,让我多关照他,老站长说厉泽川这孩子表面看起来又冷又‘独’,其实心里比火还热,他宁可自己受委屈,也不愿意看见别人为难。你给他一分好,他能还你十分,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。”

    温夏突然觉得眼眶有点湿,她抽了下鼻子,用鼻音浓郁的声音道:“那是个习惯了被抛弃的家伙,从来都不知道心疼自己,从来都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连凯的笑容逐渐伤感,他透过后视镜看了眼悍马庞大的影子,继续道:“再后来,老站长就出事了,死在盗猎者手上,当胸一枪。他侥幸捡回了一条命,但是满身伤,带着老站长的尸体穿过一百多公里的荒原,晕倒在国道附近,零下四十摄氏度的天气啊,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。老站长下葬那天,他在我面前跪了整整一夜,也不哭,就那么直挺挺地跪着。我说这事不怪他,怪那群挨千刀的畜生。他不说话,扭头砸了所有的相机和镜头。从那天开始他就把所有责任都扛在了肩上,老站长的死、这片土地的安宁,他全算在了自己头上。小夏,在可可西里的这两年,大川过得不容易,他把自己绷得太紧了,我害怕终有一天他会倒下。”

    温夏突然明白可可西里对于厉泽川来说是一种怎样的存在。这片土地打磨了他,也拯救了他,让他破碎之后重新活过。

    他与这片特殊的土地互相称王,在彼此的世界里登基加冕。

    眼泪落在手背上溅起小小的水花,温夏更咽着道:“我知道他不容易,可我呢?大三时遇到他,到现在,我喜欢他喜欢了几年。大四毕业时,他不告而别,我想尽办法打探他的消息。得知他在可可西里,我头也不回地跟来了。我爸要跟我断绝关系,我妈整夜整夜地哭,骂我不知道心疼家里人。我哥……我哥那么疼我,也赌气不跟我说话。我不是没有心,我不是不难受,可一想到他一个人在这里受苦,就什么都顾不得了。我越过山川,越过海洋,越过一切阻碍,拼命朝他跑过去,他却一次又一次地把我推开。我对他还不够好吗?我做得还不够多吗?”

    连凯没想到自己能把温夏说哭,手足无措地猛打了几下方向盘,身有“残疾”的小皮卡画了个歪歪扭扭的“s”形。他道:“你别哭啊,我跟你说这些,只是想问你一句,能不能别急着放弃他。他现在有心理问题,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,你能不能等等他。给他点时间,别任由他孤独下去,别让他一个人过完一辈子。”

    温夏抬手捂住脸,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,一面气自己没出息,一面心疼厉泽川心疼得无以复加。

    那个家伙,自幼忍受着世界的亏欠。他在冰天雪地里长大,踏着皑皑白雪一路走来,养成了冷漠薄凉的性子,却又格外善良。

    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有多好,从来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儿,一个人走在暗无天日的路上,所有悲苦喜乐全都藏在心里,把孤独变成了常态。

    连凯笨手笨脚地递给温夏一张纸巾,道:“哎,我说,你别哭了,让大川看见,我浑身是嘴都解释不清!”

    温夏接过纸巾胡乱擦了把脸,鼻音浓重地道:“我答应你,我不会轻易放弃他。他在哪儿,我在哪儿,这辈子,我跟他耗。厉泽川不相信感情,就由我来让他重新相信。”

    睫毛翕动,眼泪滑落,温夏很平静地抬手擦掉,一种柔软而炽热的光芒从她眼睛里迸发出来,如同正午时分灿金的阳光。

    连凯握着方向盘笑了笑,他想老天对那个傻大个子终是不薄,让他遇见了一个好姑娘。

    好人有好报,真的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儿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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