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章 乌云珊丹-《花颜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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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她道:"说什么都可以呀。我小时候睡不着,便拉着乳母说话,她不敢说我聒噪,只好陪着我,说到困了,自然就睡着了。"

    他说:"你要是待会儿说得困了,跌下马去,我可不管你。"

    她回眸一笑,月光下但见明眸如水,光亮照人。

    两人说说笑笑,不知不觉天边就透出了第一缕霞光,不过片刻,大半个天空便映满朝霞,一轮红日喷薄欲出。无边无际的草原上绿草萋萋,露水清新,令人精神大振。草丛间忽然飞起一双极大的蝴蝶,她不由得"啊"了一声,又惊又喜,"蝴蝶!"

    他没有多想,旋身下马,长臂轻舒,已经将一双蝴蝶拈在指尖,送到她面前。

    其时朝霞如彤,映在她的脸上,愈发显得她面庞如玉,一双眸子似宝石般流动着霞光,那种欣喜直从眸底透出来。可是渐渐的,那丝喜悦就不见了。他见她神色怅然,不由得问:"怎么了?"

    她说:"还是放了吧,让它们自由自在地飞,多好啊。"

    他于是将手指微松,两只蝴蝶振翅飞去,缠缠绕绕,终于远了。两人望着蝴蝶飞去,皆是静默无语。过了好一会儿,他说:"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,你顺着河往南走,总得三四日,才能到铁齿关。"

    她心下大惊,问:"你不跟我一块儿走么?"

    他仍旧只是摇摇头。

    她说:"那些贺仳人要是知道你救了我,一定不会放过你,我们还是一块儿走吧。"

    他淡然问:"你怕我对别人说出你的行踪?"

    她脸涨得通红,大声道:"我虽然是弱质女流,也知道恩义二字,你于我有救命大恩,我怎会忘恩负义,疑心于你?"

    他将马缰绳递到她手中,说:"走吧。"又说,"这马脾气不好,你不可鞭打它。"

    她大吃一惊,"你要将马送给我?"

    见她这般模样,他反倒笑了:"你一个女人,要是没有马怎么走得出去?"他轻抚着马鬃,又道,"这马儿是草原上最快的,连闪电也追不上它。若是遇上追兵,你快快逃走即是。"

    她反倒一时说不出话来,过了好一会儿才道:"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?"

    他倒极认真地想了想,方才道:"因为你叫我想起了一个人,你笑起来的样子有点像她。"

    不知为何,她倒有点闷闷的,垂头不语。他抬起头来,眯着眼睛看了看鲜红的朝阳,在马股上拍了一把,"走吧!"

    那马儿清嘶一声,一跃而出,但闻蹄声答答,瞬间去得远了。

    草原空旷,万芒起伏,一人一骑直迎着朝霞而去,过了好久她方才回首,但见那人仍立在原处。四周草海茫茫,便如汪洋大海一般,波浪起伏,他孤零零立在草原深处,那马儿渐行渐远,最后驰过丘坡,再也瞧不见了。

    太阳晒在人脸上,微烫火辣,既没了马,他便慢慢走回去。

    顺着金瓶河往北,沿着河滩一直走了大半日,倒出了一身汗,他索性脱了羊皮袍子。但闻河水哗哗,远处牧人还在放声唱着长调:

    青翠的松树是那太阳的光彩,

    啊哈嗬,美丽的荷花儿是那湖水的光彩嗬。

    性情温柔的乌云珊丹姑娘哟,

    啊哈啊哈嗬,是那情人金平哥哥心中的光彩哟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他拔了一茎芦苇的嫩茎含在嘴里,新鲜的草叶清香,就像刚才她的笑容,微带甘甜,仿佛缓缓地沁入齿间。芦苇沿着风势哗啦哗啦地倒伏下去,露出河滩那头的马队。领头的骑手望见他,不由得欢呼起来。别失早就纵马直奔过来,近前来下了马,行了最恭敬的伏地大礼,满脸都是欢喜的样子,"大汗,要是再找不着您,可真要急死了。"一旁的奴隶早就扯着缰绳跪下来,让他踩着自己的脊背上了自己的马。年轻的大汗却似乎有点漫不经心,问:"呼都而失呢?"

    别失道:"没能捉到公主,大伙儿都觉得不甘心,大统领又亲自带着人往南搜去了。"

    占登于是笑了笑,"那个公主真的很漂亮么?"

    别失咧嘴一笑,露出一口雪白齐整的牙齿,"听捉到的俘虏讲,公主是他们南蛮子的什么第一美人。我想就像咱们草原上的乌云珊丹一样,一定长得好看得不得了。"

    好看得不得了么?其实也不见得,只是比草原上的女子要显得纤细,却有一种奇异的疏静,即使是在惊恐慌乱万分的时刻,仍旧皎皎清明,仿佛折月山头的新雪。占登想起她的笑容,那笑容也仿佛山头新雪映照的月色一般,淡淡的几乎要融入夜色中去,他不由自主又笑了笑。

    只是没想到还会再见到她。

    黄昏时分帐外一阵喧哗,兴高采烈的卫士们簇拥着一涌而入,将一团柔软的东西推攘伏倒在地毡上,所有的人都在哄笑。她双手双足都被缚着,仿佛一只幼兽落到最深的陷阱里,绝望般抬起头来。

    当看到他时,她的目光忽然像是风里的火把,忽的一下子便蹿起很长的火舌。

    呼都而失笑着行礼,"大汗,这女人凶得很,仔细她咬伤您的手。"然后不待他说话,便开始轰人,不一会儿便将金帐里拥挤的卫士们全都轰得干干净净,自己躬身行了礼,也退出去了。

    她伏在地上盯着他,警惕而绝望,胸口剧烈地起伏着,可是仍旧很安静,安静到几乎可以听见她转动自己眼珠的声音。

    她的眼睛非常黑,像是亮泽的宝石,又黑又亮。

    他没有动。

    她说:"请你放我走。"声音里带着柔软的恳求,却有一种坚定的执着。

    天色渐渐暗下来,奴隶们不知为何一个也不进来点灯,于是他自己拿了火镰,嗒嗒地打燃,点着案上小臂粗的牛脂巨烛。偌大的帐内顿时充盈着明亮而柔和的光线,帐顶上金粉彩绘的那些花儿,在微微摇曳的烛光下更显得金碧辉煌。

    "请你放我走。"

    她又说了一遍,声音里已经透出了绝望的恐慌。因为他开始解她的衣带,她开始挣扎,尖叫,试图反抗,然后咬伤了他的手。

    他稍稍停顿了一会儿,说:"你不跟我,就得跟帐外任何一个男人,你自己选吧。"

    她衣襟凌乱,大半个雪白肩膀都露在外头,整个人都在发抖,眼眸里的光却渐渐散了,那黑亮的瞳仁似乎也黯淡下去,渐渐成了灰烬。

    最后她只说了一句话:"我的名字叫李云珊,你叫什么名字?"

    "占登。"

    奉裕十三年丙辰,颚海汗长子达拉额额诞,占登珍爱无比,日必亲为扶掖,须弥不离左右,襁褓即封敕青木尔王,位在诸王之上。其母李氏,慧黠貌美,称珊丹大阏氏,独宠金帐。

    --《陚史  列传第二百十四  外番七  贺仳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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