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0章-《后宫佳丽心悦我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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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不买就走吧。”

    白婉仪却没有走,仍然站在那里,背着光,轻声道:“您还记得……当年云中郡的韦氏公子不宣吗?”

    老头不耐的神情似乎僵了一下,蹒跚的脚步顿住,缓缓望向她。

    逆着光,他微微眯起眼睛,似乎有点看不清。

    逆光的女子仪容素净,风尘仆仆,眼眸静如秋水,却流动了沧桑,她的身影纤细楚楚,又莫名熟悉,仿佛与多年前韦不宣带来的那个小孩儿重叠了。

    老头愕然,声音卡在嗓子眼里,良久怔问道:“你……是那个……小碗儿?”

    他看到白婉仪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他有些想不起她的名字,眼中情绪几重变换,终是喜不自禁,哈哈大笑:“真是你,你都这么大了啊!”

    又似感慨道:“是该这么大了,十五年过去了。

    唉,是真觉得老了,你看,你都是成家的年纪了。

    这些年你去哪里了?

    应该是离开朔方了吧,都不回来看看,现在世道这么乱,这里三天两头的打仗,怎么还回来了?”

    他絮絮叨叨不停,见到了亲切故人,那些生活的烦闷都消散,有很多想问的,一时也问不尽,猜测她应该是远嫁了,又不免担忧:“这额头上是怎么了,该不是和夫家吵了,回娘家了吧?”

    白婉仪笑了笑,摇摇头:“我刚从关宁回来,受了点伤。”

    “这两年不太平,让你碰上了,”老头听到关宁,笑容有些微敛,忽然想起什么,怔了一下:“你……该不会,就是前两天,鸡鹿塞……你带头?”

    他因这猜测一时忘了组织言辞,说得磕磕巴巴,白婉仪点了点头:“本是在附近军营,西魏人来时,关宁县困危,又不忍见边境失地百姓被抓,就抵抗了一阵子。”

    多少士兵从战场上活着回来,喜欢在喝酒中侃侃而谈,回忆生死交错的惊险。

    可她只是如常地说了这件事。

    而他听闻此言,怔然而立,目光怅怅的,似乎透过她在回忆什么。

    “做得好,”他默然道,良久又笑了笑,脸上纹路绽开:“那小子当年没白疼你。”

    在他盈满笑意的眼中,仿佛隐隐见有泪光。

    而后他没说什么,转过了身离开,过了一会儿,又回来了,步子轻松,还哼着曲儿,手中抱着一坛未开封的酒。

    “老头子穷,没什么好庆贺的,还有一坛这个,是压箱底的宝贝,给你,拿去吧。”

    他大笑着,将酒坛塞给她:“我最后酿的一坛英雄泪,本来想等以后要闭眼的时候,给自己喝。

    现在送你了。”

    “这酒,你配喝。”

    他目光和煦,透出温温的笑意。

    白婉仪一怔,伸出双手。

    她细长的手上有些粗茧和伤痕,反而有种岁月打磨的美。

    这酒,她小时候跟着韦不宣见过几次,那时他贪杯,跟她说小姑娘家就不要喝酒了。

    她接过了这坛酒,抬起头道:“您以后,还是可以继续酿这酒的。

    总还有人,想要喝它。”

    那老板笑而不言。

    直到白婉仪走出酒肆,推开门,晴光一瞬涌满屋内,还能听到他低声的哼唱,那是他年轻时走南闯北,快意恩仇,听到的江湖之曲。

    “——身世何求?

    算七十迎头合罢休。

    谩绕堤旌纛……”

    好些年没有这般畅意。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落日熔金,暮光蔼蔼。

    出了朔方城,往西北而去,长河孤烟下,千里漠北上一骑尘埃,马蹄蹬踏,临到一片村头时,渐渐慢了下来。

    并州西有很多村落,有一处坐落了韦氏的祖坟。

    百余年前,晋国初立,韦家发迹,请高人定风水,说韦家的坟冢可以放在朔方城西边,背靠祁连,雄踞关西,气势阊阖,胸襟睥睨。

    ——“可见天下之瑰丽,可了毕生之夙愿。”

    韦家如此照做了,力排众议,迁祖坟于朔方西。

    此后韦贵妃入宫,韦氏一门飞黄腾达,咸泰年间取代广平宋氏,成为京城门阀之首;韦晴岚嫁入东宫,连太子都不能说她什么。

    如今的韦氏坟冢,当然早已荒芜,守墓人已经不知所踪。

    黄土起伏,碑石早已不再,因年岁久远,风沙也大,许多坟头都已经吹平了,上面长了些杂草,枯黄却顽强招摇。

    也有很多还隆起的坟头,被西魏人翻了出来——胡人过境时,得知此处是盛极一时的韦氏祖坟,便起了心思掘墓,寻找里面值钱的陪葬宝贝。

    白婉仪早料到他们会掘坟,然而那时退守鸡鹿塞,来不及,她挣扎了片刻,放弃了这里。

    如今黄土坟上,被西魏人遗留了一片狼藉,到处都是尸骨,还有被撬了金银饰品的漆器。

    白婉仪在遍地大开的棺椁和尸骨中找寻,在一块金丝楠残木后,终于找到了一半身子的残骨,果然是被西魏人挖出来,见没有陪葬品,就随便扔了。

    如今想来,那高人叫迁坟,委实不安好心——若边关战事不利,胡人入境,少不得被掘坟弃尸,难怪正月之祸后,韦不宣急忙带私兵赶了过来。

    曾经韦不宣也奇怪,说,没觉得祖坟迁过来,跟预言哪里合拍的,韦家发迹了是不假,“观天下之瑰丽、了却夙愿”是什么?

    “——不过,也可能是为了在我死后,让我见证的。”

    韦不宣说这话时,笑得明媚。

    他总是有自信气魄,认为自己受得起这些礼遇。

    所以在他死后,白婉仪不惜千里,将他的尸骨送回,安葬于此。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她在遍地荒坟中站着,出了一会儿神,才解下披风,盖在那半个残骨上,重新埋入尘土中,一抔抔黄土,将昔日意气少年掩盖,与这晴天朗日深深隔绝。

    做完这一切,她坐在坟头前,揭开酒坛盖子,浓郁的酒香发散出来。

    她品了一口,以前给萧怀瑾讲故事说,这酒喝了以后,先是觉得快哉落泪,有美人兮偎偎我怀,五陵风流把盏言欢。

    然后是觉得悲哉落泪,世间至悲莫过于壮志难酬,与天地问穷途无道。

    可是如今喝了,却也没那么多澎湃心潮,只觉得一了夙愿。

    她将酒又洒在了坟头前,长风万里,将酒香也带去了遥远的地方。

    “这是我得来的。”

    她已经长成与他们并肩高的树,以后可以不再眷恋那来自父兄的风雨遮挡,也可以像他们一样,足够坚强,保护自己和重要的人。

    以后她还要将医队壮大,去很多地方,去见识那些风土人情,去写就异物志,让不能出门的天下女子,都可以看到千般风光、万种风情,可以胸怀百川,不拘于宅墙。

    “不知是你的姐姐还是妹妹,我把她葬在了张家女祠旁。

    她走的挺高兴。”

    旷世长风拂过连绵千里的山脉,天地久低昂,寂静无声。

    以前她喜欢抓着韦不宣说很多话,仿佛有问不完的问题,会问到韦不宣叫她祖宗求她放过的地步。

    如今她长大了,这两年出宫,脱离了那个牢笼桎梏,却也话少了。

    一人一坟相对而坐,只有呼啸的风声,心中有千万意,却不必言说。

    敬完了酒,坐到斜阳夕照,白婉仪才起身,酒坛子放在原地,她走到马前,翻身上马,准备离去。

    却忽然福至心灵,她停住马,转身回头,望向那安静平躺的黄土坟头。

    原来……百年前,韦氏祖坟的预言,就在这里啊——

    她就是奇迹。

    她们就是瑰丽!她做的事,就是他的夙愿啊!

    他果然没有说错,那高人预言,就是给他见证的。

    今时今日,他葬于斯,却看着当年他一念之差救下来的人,延续了他的传奇,让他见证了一个时代的奇迹,一幕边关最壮烈的画卷。

    虽死,犹生。

    那一刻,天地重开明。

    白婉仪轻叹,微微一笑,向那黄沙埋骨之地,挥了挥手道别。

    坟冢安静凝视,仿佛在目送她——骏马仰天长嘶,绝尘而去,那身影渐远,奔向天高地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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